新疆在我很遠的記憶里就是一個充滿美好夢想的天堂，那種夢想常常纏繞著我，像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我的夢魂在西域那塊神秘的大地上游蕩。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著去新疆，到那神話般美好的大草原上做一個牧羊人，融入那廣袤的綠草和雪山白云中，觀看哈薩克牧民上演的“姑娘追”、“叼羊”等等，或者在葡萄架下吃著金黃的烤羊肉、如癡如醉地觀賞維吾爾人歡快的舞蹈麥西萊普。  
后來，我漸漸地回到了現(xiàn)實中，我決心要沿著“西海固”人走西口那艱辛而神奇的路走一趟，了卻我久存心中的愿望。  
1988年暑假前夕，我去新疆參加暑期大學(xué)生社會實踐活動的申請被校方批準。8月初暑氣正濃，金城熱浪襲人，傍晚時分我在蘭州火車站坐上去烏魯木齊的火車，帶著興奮不已的心情，只身一人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坐在車上我突然產(chǎn)生一種懼怕感，我是第一次走上幾千公里的路途，突然感到路途的遙遠。我的新疆同學(xué)經(jīng)常說，從蘭州到烏魯木齊坐火車需要三天兩夜，有的人把腿都坐腫了。我在興奮和恐懼交加中看著列車徐徐開動，但想起“西海固”人逃荒的情景來，又產(chǎn)生一種優(yōu)越感。我畢竟坐著火車，而很早逃荒的“西海固”人大多是扒著煤車甚至徒步去新疆的，不管嚴冬與酷暑，歷經(jīng)數(shù)十日甚至數(shù)月，一路漂泊的艱辛是我們不能想象的。  
火車在暮色中駛出蘭州，金城的暑熱和黃河的蛙聲漸漸遠去。  
火車飛馳了一夜又一天，夜晚進入了一個叫柳園的車站，火車在柳園車站停頓時，我感覺到了一股濃濃的新疆風(fēng)味，我清楚地聽到車站的工作人員用漢語和哈語兩種語言播送著有關(guān)須知。“啊，到新疆界了，新疆到了。”我沒有想到這么快就進入了新疆地域，我興奮地向周圍的人不停地嚷著。但有位顧客卻笑著說：“這是甘肅柳園，新疆還沒有到呢。”后來我才知道，柳園屬于甘肅酒泉市，距甘肅省的阿克塞哈薩克自治縣比較近，這里哈薩克旅客多，為了方便不懂漢語的哈薩克旅客，車站使用漢語和哈語兩種語言。我原以為哈薩克民族在中國屬于新疆獨有的民族，沒想到甘肅省也有一個哈薩克自治縣。這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地理知識還是學(xué)的少了些。
第三日上午列車終于駛進了新疆地域。正午時分，當列車行駛到哈密——這個哈密瓜的故鄉(xiāng)時，疲憊的人們突然來了精神。哈密這個城市比較聞名，她的聞名于世并不是緣于城市本身，而是緣于哈密瓜的知名度。也許這只是我個人的一種推斷，但我確實是先知道哈密瓜，后知道哈密的。我想，大多數(shù)旅客可能和我有同一種認識，因而把對吃到正宗哈密瓜的渴望演變成了對哈密這個地域的激動之情。所以，當列車進入哈密地界時車廂里突然喧鬧起來了，談?wù)摴�密、談�(wù)摴�密瓜的熱鬧情景把死寂的車廂搞得人聲鼎沸。  
哈密瓜從小就給我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但到達哈密時另一奇遇卻讓我終生難忘。那天列車剛剛駛?cè)牍�密，突然狂風(fēng)大作，雷鳴電閃，大雨驟降。這狂風(fēng)起得之快，大雨降得之急，無不令人驚恐。行進中的列車不得不停止前進，停留在空曠無邊的戈壁灘上，乘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所驚呆，個個凝望窗外，凝神靜氣。當旅客們望著窗外發(fā)呆時，突然大風(fēng)如柱，帶著冰冷的雨水直搗車廂，頃刻間沖散了伏天的熱浪，讓乘客直打寒顫�？看暗穆每驮噲D關(guān)閉車窗，卻多次被如柱的大風(fēng)擊倒，大伙齊心協(xié)力，互相推搡著才關(guān)閉了敞開的車窗。此時，無邊的灰幕、無邊的雨簾、無邊的戈壁灘以及長長的火龍、響徹天宇的驚雷無不讓旅客心靈震撼。  
列車進入哈密，車廂的旅客也少了許多，疲憊的我趁此機會躺在一條長椅上安心地休息。聽著暴雨擊打車頂聲、聽著狂風(fēng)的怒吼聲、聽著驚雷的霹靂聲；看著被大風(fēng)推得搖搖晃晃的列車、看著鋪天蓋地的雨幕、看著由近而遠的電光，我突然感到一種空曠的美，一種靜謐的美。靜美得出奇，輕松得出奇，舒暢得出奇。我不禁想：狂風(fēng)，你怒吼吧；雷電，你盡情吧；暴雨，你鋪天蓋地地瓢潑吧。這無邊的戈壁灘能經(jīng)得起、能容得下、能挺得住。在這疾風(fēng)驟雨的旅途中，我似乎悟出了什么是哲學(xué)，什么是物極必反。  
出了哈密，下一個比較熟悉的地名就是吐魯番了。提起吐魯番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葡萄，還有傳奇色彩的火焰山、鐵扇公主、芭蕉扇等等。  
吐魯番中的火焰景區(qū)尤為出名，其悠久的歷史、奇特的地形地貌、濃郁的民族風(fēng)情等等，令中外游客青睞。古典小說《西游記》也給火焰山抹上了一層濃濃的神奇色彩，《西游記》中孫悟空借芭蕉扇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一帶。據(jù)說火焰山也是孫悟空打翻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爐火掉在人間形成的。這一神奇的故事更使游客對吐魯番憧憬和向往。  
吐魯番處于內(nèi)地深處，是一個被大山阻擋的干旱盆地，維吾爾族語意為“最低的地方”。而火焰山位于吐魯番盆地的北緣，主要由白堊紀、赤紅砂、礫巖、泥巖組成，是中國最熱的地方，也是中國的火爐之一。最高氣溫達47.8℃，地表最高溫度可達70℃以上。據(jù)說沙子里埋上雞蛋都可以烤熟。  
吐魯番在我的記憶里很有詩情畫意的，在去吐魯番的途中我想起了上初中時學(xué)過的一首詩：“秋到葡萄溝，珍珠滿溝流，亭亭座座珍珠塔，層層疊疊翡翠樓……風(fēng)吹碧浪香千里，葡萄溝風(fēng)光照不夠。枝枝蔓蔓含深情，纏住我心兒不讓走……”這是一首描寫吐魯番葡萄豐收景象的詩歌，詩中對葡萄的描述讓那時的我們饞涎欲滴，對葡萄溝向往不已。  
當然，吐魯番這個地名最早還是從家鄉(xiāng)走西口的人口中得知的。記得從新疆回來探親的人常說：“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烏魯木齊的央格一朵花。”那時從新疆回來探親的人們帶給親人最珍貴的禮物就是葡萄干。那時用來送禮物的葡萄干不是論斤論兩的，而是論顆數(shù)的，作為娃娃那時能吃到一兩顆葡萄干就成了炫耀的資本了。所以，吐魯番的葡萄在我們幼小的心里就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央格”是什么，不但小孩不知道什么意思，就連大人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們一群小孩子好奇地追問啥是“央格”時？新疆回來的人對我們說“央格”是新疆維吾爾族話“女子”的意思。后來“央格”一詞在維族同學(xué)中得到了證實。原來“央格”就是維吾爾語“丫頭子”的意思，讓我奇怪的是維吾爾語中少數(shù)詞語竟然與英語相似，“央格”英語為“younggirl”，就是年輕姑娘的意思。  
遺憾的是列車在吐魯番沒有停頓，也沒有經(jīng)過吐魯番中心城市，我與吐魯番只僅僅擦肩而過，沒有看到吐魯番是啥樣子。  
達坂城是新疆的一座小城鎮(zhèn)，雖然城市不大，但名聲卻不小。  
達坂城在烏魯木齊市東南，距烏魯木齊市80余公里，蘭新鐵路、312國道等貫穿全境，自古及今都是關(guān)聯(lián)新疆南北的咽喉要地。提起達坂城，我想人人都會聯(lián)想到《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來。“達坂城”這個名稱我最先就是從這首歌中聽到的�！哆_坂城的姑娘》這首歌雖然流傳很廣，我相信大多數(shù)人只注重了這首歌中的“達坂城”和“達坂城的姑娘”，但未必人人都知道這首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據(jù)說《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是王洛賓在蘭州根據(jù)一個維吾爾族小伙子所唱的《馬車夫之歌》整理編曲的，也就是說這首歌的前身是維吾爾族民歌《馬車夫之歌》。我的認識還是《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使達坂城出了名。  
達坂城位于天山主峰博格達峰的南部，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城鎮(zhèn)。據(jù)載，1938年，新疆有個運送蘇聯(lián)援助抗戰(zhàn)物資的車隊經(jīng)過蘭州，當時在蘭州的抗戰(zhàn)劇團組織聯(lián)歡會，慰勞車隊的工友們。聯(lián)歡會上抗戰(zhàn)劇團演唱了王洛賓整理編曲的《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引起了極大的轟動效應(yīng)。此后，《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就象一陣風(fēng)似的吹遍了蘭州城，后來由著名歌唱家趙啟海、趙風(fēng)將這首歌傳唱到重慶、昆明、緬甸、馬來西亞及至南洋各國。”從此達坂城也聞名于天下。事實上就是王洛賓使達坂城這座小城鎮(zhèn)出了名。  
提起王洛賓人人都不陌生，這里再簡要地介紹一下：王洛賓是我國著名作曲家、藝術(shù)家。1937年“七·七蘆溝橋事變”后，前往山西參加八路軍“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投身抗日救亡運動。創(chuàng)作《老鄉(xiāng)上戰(zhàn)場》、《風(fēng)陵渡的歌聲》、《洗衣歌》等抗日歌曲。1938年5月，王洛賓經(jīng)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處長伍修權(quán)介紹，去蘭州參加“西北抗戰(zhàn)劇團”，在甘肅、青海等地宣傳抗日。改編《達坂城的姑娘》、《青春舞曲》、《虹彩妹妹》、《曼麗》等民歌。主要作品有《在那遙遠的地方》、《半個月亮爬上來》、《達坂城的姑娘》、《掀起你的蓋頭來》、《阿拉木漢》、《在銀色的月光下》等。當然，《眼淚花兒把心淹了》這首反映西海固人走西口的花兒也是王洛賓整理創(chuàng)作的�！哆_坂城的姑娘》這首歌雖然是根據(jù)《馬車夫之歌》整理編曲的維吾爾族民歌，但后來人們普遍認同“達坂城的姑娘”為回族姑娘。之所以人們都這樣認同，可能是因為達坂城居住回族較多的緣故吧。  
“達坂城的姑娘辮子長啊，兩個眼睛真漂亮”。到了達坂城好奇的人們最希望見到的是達坂城的姑娘，都希望看看達坂城的姑娘到底辮子有多長，眼睛到底有多么漂亮。列車駛進達坂城地域，我希望能見到幾個達坂城的姑娘，以便證實“辮子長”和“眼睛真漂亮”的說法。但是，這趟特快在達坂城沒有停頓，也沒有經(jīng)過達坂城城區(qū)，只是在郊外穿行。經(jīng)過一段荒蕪的地段，連麻雀都沒有看到，但我們并不灰心，繼續(xù)望著窗外專心搜尋達坂城的姑娘。  
列車將要駛出達坂城地界了，突然出現(xiàn)一片草木豐美的草原。風(fēng)吹草動，泛著波浪，一波風(fēng)浪掠過，深草叢中突顯肥壯的羊群，兩個女孩正揮著羊鞭在草間行走，那是兩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我失望地看到她倆并沒有辮子，留著短短的剪發(fā)，至于眼睛漂亮不漂亮，因為距離較遠沒有看清楚。我想小女孩的眼睛應(yīng)該是漂亮無疑的。  
走過哈密瓜的故鄉(xiāng)、走過傳奇的火洲吐魯番、走過世紀傳唱的回鄉(xiāng)達坂城，來到了新疆的心臟烏魯木齊。當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走出了烏魯木齊火車站時，我那忠厚老實的維族同學(xué)阿里木如期等待在出口接我。  
烏魯木齊是準噶爾蒙古語，意為“優(yōu)美的牧場”，是溝通新疆南北和連接中國內(nèi)地與中西亞及歐洲的交通和通信樞紐，居住著漢、維吾爾、哈薩克、回、蒙古等51個民族。各民族不同的文化藝術(shù)、風(fēng)情習(xí)俗，構(gòu)成了烏魯木齊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人文景觀。  
走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那獨具特色的建筑群、遠遠飄來的西域歌調(diào)、耳邊傳來的維吾爾語、哈薩克語以及彈著獨它爾盤腿坐在店部歌唱的青年、趕著毛驢車神似阿凡提的維吾爾族老人等等，使人感受到一股濃濃的異國情調(diào)。而近傍晚時分，從清真寺傳來宣禮的邦克聲，熟悉而親切的誦經(jīng)聲又驅(qū)散了異地的陌生感。觸景生情，我突然想起了張承志自傳中的那句話：“在天上的牧場上，在喀什噶爾和伊犁的集市上，我總恍惚覺得回到了自己前世的故鄉(xiāng)。”